《封神演义》第五十五回 土行孙归伏西岐
诗曰:
藏身匿影总无良,水到渠成为甚忙。背却天真贪爱欲,有违师训逐疆场。
百千伎俩终归正,八九元功自异常。两国始终成好合,认由月老定鸾凰。
话说杨戬借土遁往夹龙山来,正驾遁光,风声雾色,不觉飘飘荡荡落将下来,乃是一座好山。但见:
山顶嵯峨摩斗柄,树梢彷佛接云霄。青烟堆里,时闻谷口猿啼;乱翠阴中,每听松间鹤唳。啸风山魅,立溪边戏弄樵夫;成器狐狸,坐崖畔惊张猎户。八面崔嵬,四围险峻。古怪乔松盘翠岭,槎砑老树挂藤萝。绿水清流,阵阵异香忻馥馥;巅峰彩色,飘飘隐现白云飞。时见大虫来往,每闻山鸟声鸣。麀鹿成群,穿荆棘往来跳跃;玄猿出入,盘溪涧摘果攀桃。伫立草坡一望,并无人走;行来深凹,俱是采药仙童。不是凡尘行乐地,赛过蓬莱第一峰。
话说杨戬落下土遁来,见一座山,真实罕见。往前一望,两边俱是古木乔松,路径幽深,杳然难觅。行过数十步,只见一座桥梁。杨戬过了桥,又见碧瓦雕檐,金钉朱户,上悬一扁──“青鸾斗阙”。杨戬观羡不尽,甚是清幽,不觉立在松阴之下,看玩景致。只见朱红门开,鸾鸣鹤唳之声;又见数对仙童,各执旗旛羽扇;当中有一位道姑,身穿大红白鹤绛绡衣,徐徐而来;左右分八位女童,香风袅袅,彩瑞翩翩。怎见得,有赞为证:
鱼尾金冠霞彩飞,身穿白鹤绛绡衣。蕊宫玉阙曾长生,自幼瑶池养息机。只因劝酒蟠桃会,误犯天条谪翠微。“青鸾斗阙”权修摄,再上灵霄启故扉。
话说杨戬隐在松林之内,不好出来,只得待他过去,方好起身。只见道姑问左右女童:“是那里有闲人隐在林内,走去看来。”有一女童儿往林中来,杨戬迎上前去,口称:“道兄,方才误入此山,弟子乃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下杨戬是也;今奉姜子牙命,往夹龙山去探机密事,不意驾土遁误落于此。望道兄转达娘娘,我弟子不好上前请罪。”女童出林见道姑,把杨戬的言语一一回复了。道姑曰:“既是玉鼎真人门下,请来相见。”杨戬只得上前施礼,道姑曰:“杨戬,你往那里去,今到此处?”杨戬曰:“因土行孙同邓九公伐西岐,他有地行之术,前日险些被他伤了武王与姜子牙;如今访其根由,觅其实迹,设法擒他。不知误落此山,失于回避。”道姑曰:“土行孙乃惧留孙门人,你请他师父下山,大事可定。你回西岐,多拜上姜子牙。你速回去。”杨戬躬身问曰:“请娘娘尊姓,大名?回西岐好言娘娘圣德。”道姑道:“吾非别人,乃昊天上帝亲女,瑶池金母所生,只因那年蟠桃会,该我奉酒,有失规矩,误犯清戒,将我谪贬凤凰山青鸾斗阙。吾乃龙吉公主是也。”杨戬躬身,辞了公主,借土遁而行;未及盏茶时候,又落在低泽之旁。杨戬偏生要行此遁,为何又落,只见泽中微微风起:
扬尘播土,倒树催林。海浪如山耸,浑波万迭侵。乾坤昏惨惨,日月暗沉沉。一阵摇松如虎啸,忽然吼树似龙吟。万窍怒号天噎气,飞沙走石乱伤人。
话说杨戬见狂风大作,雾暗天愁,泽中旋起二三丈水头。猛然开处,见一怪物,口似血盆,牙如钢剑,大叫一声:“那里生人气?”跳上岸来,两手捻叉来取。杨戬笑曰:“好孽障!怎敢如此!”手中枪急架相还。未及数合,杨戬发手,用五雷诀,一声响,霹雳交加,那精灵抽身就走。杨戬随后赶来。往前跳至一山脚下,有斗大一个石穴,那妖精往里面钻了去。杨戬笑曰:“是别人不进来;遇我,凭你有多大一个所在,我也走走!”喝声:“疾!”随跟进石穴中来。只见里边黑暗不明。杨戬借三昧火眼,现出光华,照耀如同白昼。原来里面也大,只是一个尽头路。观看左右,并无一物,只见闪闪灼灼,一口三尖两刃刀,又有一包袱扎在上面。杨戬连刀带出来,把包袱打开一看,是一件淡黄袍。怎见得,有赞为证:
淡鹅黄,铜钱厚;骨突云,霞光透。属戊己,按中央。黄邓邓,大花袍。浑身上下金光照。
杨戬将袍抖开,穿在身上,不长不短;把刀和枪扎在一处,收了黄袍,方欲起身,只听的后面大呼曰:“拿住盗袍的贼!”杨戬回头,见两个童儿赶来。杨戬立而问曰:“那童子,那个盗袍?”童子曰:“是你。”杨戬大喝一声:“吾盗你的袍?把你这孽障!吾修道多年,岂犯贼盗!”二童子曰:“你是谁?”杨戬曰:“吾乃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下杨戬是也。”二人听罢,倒身下拜:“弟子不知老师到,有失迎迓。”杨戬曰:“二童子果是何人?”童子曰:“弟子乃五夷山金毛童子是也。”杨戬曰:“你既拜吾为师,你先往西岐去,见姜丞相,你说我往夹龙出去了。”金毛童子曰:“倘姜丞相不纳,如何?”杨戬曰:“你将此枪连刀袍都带去,自然无事。”二童辞了师父,借水遁往西岐来了。正是:
玄门自有神仙诀,脚踏风云咫尺来。
话说金毛童子至西岐,寻至相府前,对门官曰:“你报丞相,说有二人求见。”门官进来启丞相:“有二道童求见。”子牙命“来。”二童人见子牙,倒身下拜:“弟子乃杨戬门徒金毛童子是也。家师中途相遇,为得刀袍,故先着弟子来。师父往夹龙山去了。特来谒叩老爷。”子牙曰:“杨戬又得门人,深为可喜。”留在本府听用。不提。
且说杨戬驾土遁至夹龙山飞龙洞,径进洞,见了惧留孙下拜,口称:“师伯。”惧留孙忙答礼曰:“你来做甚么?”杨戬道:“师伯可曾不见了捆仙绳?”惧留孙慌忙站起曰:“你怎么知道?”杨戬曰:“有个土行孙同邓九公来征伐西岐,用的是捆仙绳,将子牙师叔的门人拿入汤营,被弟子看破;特来奉请师伯。”惧留孙听得,怒曰:“好畜生!你敢私自下山,盗吾宝贝,害吾不浅!杨戬,你且先回西岐,我随后就来。”杨戬离了高山,回到西岐,至府前,入见子牙。子牙问曰:“可是捆仙绳?”杨戬把收金毛童子事,误入青鸾斗阙,见惧留孙的事说了一遍。子牙曰:“可喜你又得了门下!”杨戬曰:“前缘有定,今得刀袍,无非赖师叔之大德,主上之洪福耳。”且言惧留孙吩咐童子:“看守洞门,候我去西岐走一遭。”──童子领命。不提。──道人驾纵地金光法来至西岐。左右报与子牙:“惧留孙仙师来至。”子牙迎出府来。二人携手至殿,行礼坐下。子牙曰:“高徒累胜吾军,我又不知;后被杨戬看破,只得请道兄一顾,以完道兄昔日助燃灯道兄之雅。末弟不胜幸甚!”惧留孙曰:“自从我来破十绝阵回去,自未曾检点此宝;岂知是这畜生盗在这里作怪!不妨,须得……如此如此,顷刻擒获。”子牙大喜。次日,子牙独自乘四不相往成汤辕门前后,观看邓九公的大营,若探视之状。只见巡营探子报入中军:“启元帅:姜丞相乘骑在辕门外私探,不知何故。”邓九公曰:“姜子牙善能攻守,晓畅兵机,不可不防。”傍有土行孙大喜曰:“元帅放心,待吾擒来,今日成功。”土行孙暗暗走出辕门,大呼曰:“姜尚!你私探吾营,是自送死期,不要走!”举手中棍照头打来。子牙仗手中剑急架来迎。未及三合,子牙拨转四不相就走。土行孙随后赶来,祭起捆仙绳,又来拿子牙。──他不知惧留孙驾着金光法隐在空中,只管接他的。──土行孙意在拿了子牙,早奏功回朝,要与邓婵玉成亲。──此正是爱欲迷人,真性自昧。只顾拿人,不知省视前后一路;只是祭起捆仙绳,不见落下来,也不思忖。只顾赶子牙,不上一里,把绳子都用完了;随手一摸,只至没有了,方才惊骇。土行孙见势头不好,站立不赶。
子牙勒转四不相,大呼曰:“土行孙敢至此再战三合否?”土行孙大怒,拖棍赶来。才转过城垣,只见惧留孙曰:“土行孙那里去!”土行孙抬头,见是师父,就往地下一钻。惧留孙用手一指:“不要走!”只见那一块土比铁还硬,钻不下去。惧留孙赶上一把,抓住顶瓜皮,用捆仙绳四马攒蹄捆了,拎着他进西岐城来。众将知道擒了土行孙,齐至府前来看。道人把土行孙放在地下,杨戬曰:“师伯仔细,莫又走了他!”惧留孙曰:“有吾在此,不妨。”复问土行孙曰:“你这畜生!我自破十绝阵回去,此捆仙绳我一向不曾检点,谁知被你盗出。你实说,是谁人唆使?”土行孙曰:“老师来破十绝阵,弟子闲耍高山,遇逢一道人跨虎而来,问弟子叫甚名字,弟子说名与他,弟子也随问他;他说是阐教门人申公豹。他看我不能了道成仙,只好受人间富贵。他教我往闻太师行营成功。弟子不肯。他荐我往三山关邓九公麾下建功。师父,弟子一时迷惑,但富贵人人所欲,贫贱人人所恶,弟子动了一个贪痴念头,故此盗了老师捆仙绳,两葫芦丹药,走下尘寰。望老师道心无处不慈悲,饶了弟子罢!”子牙在傍曰:“道兄,似这等畜生,坏了吾教,速速斩讫报来!”惧留孙曰:“若论无知冒犯,理当斩首。但有一说,此人子牙公后有用他处,可助西岐一臂之力。”子牙曰:“道兄传他地行之术,他心毒恶,暗进城垣,行刺武王与我,赖皇天庇佑,风折旗旛,把吾警觉,算有吉凶,着实防备,方使我君臣无虞,若是毫厘差迟,道兄也有干系。此事还多亏杨戬设法擒获,又被他狡滑走了。这样东西,留他作甚!”子牙道罢,惧留孙大惊,忙下殿来大喝曰:“畜生!你进城行刺武王,行刺你师叔,那时幸而无虞;若是差迟,罪系于我。”土行孙曰:“我实告师尊:弟子随邓九公征伐西岐,一次仗师父捆仙绳拿了哪咤,二次擒了黄天化,三次将师叔拿了。邓元帅与弟子贺功,见我屡拿有名之士,将女许我,欲赘为婿;被他催逼弟子,弟子不得已,仗地行之术,故有此举。怎敢在师父跟前有一句虚语!”惧留孙低头连想,默算一回,不觉嗟叹,子牙曰:“道兄为何嗟叹?”惧留孙曰:“子牙公,方才贫道卜算,该畜生与那女子该有系足之缘。前生分定,事非偶然。若得一人作伐,方可全美。若此女来至,其父不久也是周臣。”子牙曰:“吾与邓九公乃是敌国之雠,怎能得全此事?”惧留孙曰:“武王洪福,乃有道之君。天数已定,不怕不能完全。只是选一能言之士,前往汤营说合,不怕不成。”子牙低头沉思良久,曰:“须得散宜生去走一遭方可。”惧留孙曰:“既如此,事不宜迟。”子牙命左右:“去请上大夫散宜生来商议。”命:“放了土行孙。”不一时,上大夫散宜生来至,行礼毕。子牙曰:“今邓九公有女邓婵玉,原系邓九公亲许土行孙为妻。今烦大夫至汤营作伐,乞为委曲周旋,务在必成,……如此如此,方可。”散宜生领命出城。不表。
且说邓九公在营,悬望土行孙回来,只见一去,毫无影响;令探马打听多时,回报:“闻得土先行被子牙拿进城去了。”邓九公大惊曰:“此人捉去,西岐如何能克?”心下十分不乐。只见散宜生来与土行孙议亲。不知吉凶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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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编辑:燕铭时评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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